13.

【真心？】

【我沒有真心啊。】

寧歡快要哭了。

堯光道人和欣賞寧歡的天賦，也很看重寧歡真摯幹凈的道心。見她這樣喜歡陸寒霜，他做為長輩，自然也想幫一把。既是為她，也是想讓總是獨來獨往的陸寒霜看見世上有人真心待他。

堯光道人是一片好心，真心實意想促成這樁好事情，但他不知道的是，寧歡在心裏欲哭無淚，只覺得自己已經聽到了死亡的鐘聲。

【別慌！別慌！】

【就算我願意給陸寒霜栓上這根銀鏈子，陸寒霜也一定不會接受啊。待會兒等他拒絕我的時候，我見好就收就行了。】

【怕什麽，他不可能配合我。】

陸寒霜的神色動了動。

不等他說什麽，寧歡已經慢慢地走到他跟前，她的步伐是前所未有的沈重。

他仔細看去，只見寧歡眼角低垂，眸光哀怨，走個路恨不得一步三回頭。不像是來給他表白，倒像是給他來上墳的。

寧歡看著磨蹭著走過去，慢慢騰騰的，幾步路走得又猶豫又緩慢，就差把“我不願意”四個字寫在臉上。

【他為什麽還不阻止我？】

【快說話啊小陸！】

【要是我現在真的給你帶了同心鏈，哪怕我們今日匹配不成功，你以後也是二婚了呀。今後你的婚冊上就會永遠有“寧歡，贈送同心鏈，未能同籍”的記錄。】

【你能讓這種事發生？？】

這有什麽不能發生的。

陸寒霜神色淡淡。

【我不能！】

【我不同意！！】

寧歡心裏的咆哮聲聽得他的耳朵有些疼，不過那不重要，陸寒霜不動如山，他今天就要裝聾作啞裝到底。

寧歡輕輕握住他的手腕，仰頭問詢他的意見，“師尊願意嗎？”聽著聲音很輕，終於是乖巧了許多。

呵，看來還知道怕。

陸寒霜垂眸，半晌未語。他越發是看不懂寧歡的思路了。若說她膽小，她卻還真敢拿著這種東西在他面前誆騙他。可若說她膽子大……

【我不會真的要涼了叭。】

【要是我涼了，會不會能直接回到原來的世界去？這樣不就一樣可以離開陸寒霜？這樣看來給來給他表個白沒什麽嘛。】

【格局打開，福禍相依嘛！】

她居然有這樣的想法？

原本準備好的話語頓了頓，陸寒霜移開眼神，皺了皺眉，說出的話換成了，“不願意。”

寧歡啞然。

【你為什麽不願意！】

【你怎麽就這麽難搞定？】

差點脫口而出就要追問幾句，但她生生忍住了。陸寒霜向來本就難伺候，誰知道他心裏想什麽。

算了算了不問了。

至少不用暴斃了。

一旁的堯光道人不知道師徒倆暗地裏的血雨腥風，他只覺得非常可惜。在他眼裏，他著實覺得陸寒霜和寧歡十分相配。但事情如此他也不能多說什麽，感情這種事強求不來。

寧歡註意到堯光道人惋惜的視線，她身體僵硬冷汗都要下來了。生怕堯光道人再送些什麽稀奇古怪的東西給她，寧歡趕緊道謝，找了個由頭速速離開了這是非之地。

院中只餘下陸寒霜和堯光道人兩人。連空氣都變得安靜，兩人都不說話。

許久之後。

“陸掌門，別來無恙。”堯光道人率先開口，不過他的語氣聽著有些悲涼。

但陸寒霜神色淡淡，似是沒興趣和他拉家常，他直接問道，“你可有看出寧歡的真身？”

堯光道人是仙界裏公認的能勘破混沌的第一人，據說幾百年前他的眼睛被九重烈火灼燒過，此後看人能夠直看魂魄，任何魑魅魍魎在他眼底都無所遁形。

“看不出來了，老了。”堯光道人搖了搖頭，“年紀大了，能力都變得不好了。我已經是連木縱的把戲都看不出來了。

若是再轉回去個三五百年，我或許還能為陸掌門答疑解惑。”

陸寒霜了然，他不再多言，準備離開。

“但我不是完全看不明白。”堯光又補充了一句，“我可以告訴陸掌門，她是一株靈植。”

—

隔日，大會正式開始。

堯光道人身居正位，看了一眼天虞山的試煉場，又看向在坐的眾人。

“多謝各位掌門在百忙之中抽身前來天虞山，參與這次的雲海盟大會。大家也看到了，這幾百年來，雲海盟總有新鮮的血液加入。

我想，我的年歲已老，雲海盟也已經到了易主的時機。就借著這次聚會的場合，把這事敲定下來也好。還盼大家能夠在這次會議上拿出看家本領，讓老夫能見證到各位掌門的實力。”

堯光又重申一遍，“在場的各位掌門都是仙界翹楚，我希望無論是哪一位擔任了雲海盟的盟主，都能堅守道心。”

說罷，堯光道人大手一揮，一張八仙桌被放到試煉場的正中央。

玉質的桌體，千年木的鑲邊。許是為了配合美感，桌子旁邊還配了三五把一模一樣的椅子。這一套桌椅皆是由一塊完整的玉石雕琢而成。陽光之下，這物件流光溢彩，靈氣逼人，讓人移不開眼睛。

“這是……？”有人問出來了。

“這張桌子名為寇玉桌。”

堯光的語氣有些懷念，他耐心解釋道，“寇玉桌能辨真心，也能不費吹灰之力能驗出比試者最心愛最珍貴的東西，能免去許多口舌之爭，當然，它也能立刻判斷出心術不不正的人。

這是歷任盟主都要經歷的考驗，曾經的我是這樣，如今各位亦是如此。”

他的話說道一半時，場面頓時就沈默下去。

寧歡聽了半天，才聽明白這寇玉桌就是個實體版的真心術。想當盟主的人首先得把自己最看重最愛惜的東西放上去，讓寇玉桌先驗驗貨。

“最重要的東西不就是軟肋嗎，這不是要我們把弱點直接告訴別人嗎！”

“是啊，別到時候啥都沒撈著，還要把自己的軟肋公之於眾……”

“倒也不必這樣去驗真心吧！我們直接打一場，問心無愧不就好了！”許多小門派應聲附和。

在座的每個人都想知道他人的弱點，可與此同時，他們又害怕自己的弱點被知曉。

畢竟是修道之人，若是被驗出來他們所看重的東西若是靈劍靈器那還好說，畢竟是正經東西。

可萬一被測出來看重的是聲色犬馬，是香車美人，那以後還混不混了？

猶猶豫豫之間，場面居然沈默了好些時候。

“那……”

“就用這個了，真不知道你們在怕什麽。”有人開口了。

“誰怕誰！！我心向道，堂堂正正，有什麽藏著掖著的！再說了你們誰的劍能有我的厲害！沒有的話就別拿出來丟人現眼了，趕緊滾蛋吧。”

“……”

一時之間，玉桌上被扔滿了各種各樣的寶物，其中還不乏許多門派的鎮門之寶。

這也算是一場家底的比試。

沒什麽拿的出手的東西，那些混水摸魚想要蹭熱度的門派自然就收手了。

如此一來，倒也真和堯光道人說的一樣，不少心術不正的門派紛紛棄權，節約了大量的時間。

寧歡可算開眼了。

【合歡宗掌門的寶貝……居然是一張雪域美人圖？？】

【不是吧，承天劍莊的寶貝是一把生銹的大鐵錘？】

【寶藏門的掌門放了一顆珠子在上面？】

【啊等等，為什麽會有人放銀子在上面啊！】

“誒！我丟上去的三十量銀子怎麽不見了！我的銀子呢！你們怎麽做事的！我的東西呢！”

“桂掌門，您別著急。寇玉桌判定你丟上去的銀子並非你心裏最珍愛的東西，所以寇玉桌就把它吞了。”天虞山弟子耐心解釋道。

“吞了？！”桂掌門面色不佳，使勁拍著玉石桌子，“吞到哪裏了？你們天虞山要是說不清楚就給老子還錢！”

“這就真不知道了。”小弟子似乎也在苦惱這個問題。

“桂掌門有所不知，寇玉桌是天品級靈物。它能與其他小境界相互聯系，您的這些銀子指不定這些銀子落到了哪個小世界中。

剛才也說了，要用你心中最愛惜的物件。桂掌門還是莫要糊弄它了。”

桂掌門其實並不在意銀子不銀子的，他的門派很小，從沒見過這麽神的東西。來這麽一招也只是想試試這桌子，到底有沒有堯光道人說的那麽神。現在一看，只怕不能糊弄過去了。

其他人見狀，都不怎麽敢湊這個熱鬧了。

特別是那些想魚目混珠扔些假寶物的門派，這下子徹底偃旗息鼓。

有了寇玉桌在這裏壓陣，原本想要在雲海盟蹭熱度添亂混水摸魚的人少了大半。而那些心裏有見不得人的秘密的人，更是不敢再上去。最後要角逐盟主的人，居然只剩下零零散散那麽幾個。

倒也省事。

“寧歡小仙子，不知道你要放些什麽在上面呢？”看守玉桌的弟子好意問道。他知道堯光道人說過寧歡也可以參與角逐的話，見她半天沒有動作，他才有意提醒。

只是他不問還好，一問，其餘人的目光都落在了寧歡身上。

他們對靈山來的人都不了解。陸寒霜看著冷冰冰的，不好招惹。現在她們只能將目光放到寧歡身上，想看看她是個什麽路數。

寧歡如坐針氈。

“我——”

“我知道了！寧歡小仙子必定是不好意思了。”那弟子想起寧歡說過的話，又想起堯光道人的判斷。

他心中一合計，忽然福至心靈，“寧歡小仙子心裏最愛重的不是什麽天材地寶，應該是陸仙尊，不知我說的對不對？”

寧歡倒吸一口冷氣。

【我……我……】

【我怎麽不知道呢？！】

【你他娘的真是個人才。】

此話一出，其他人本來沒在看寧歡的，此刻都將目光齊齊落在了她的身上。

誰不喜歡八卦的事情呢？

尤其是像陸寒霜這種行事神秘，根本沒什麽小道消息傳出來的人，更是激起了他人的好奇心。

那日寧歡說出“師尊晚上再到我房裏”的話後，已經勾起了大家八卦的心思。現在能繼續八卦，誰不想繼續聽下去呢？

無數道視線刷刷地看過來，寧歡這輩子沒這麽無語過。

【救救我救救我救救我。】

要她當著這麽多人的面，把陸寒霜送到那張玉石桌子上去坐著，她眼睛都閉上了，簡直想都不敢想，那場面絕對是一場災難。

以她對陸寒霜的心意，也別等什麽坐上去了，只怕他的手指才碰到那寇玉桌，他就會被送進三千小世界。

瞬間能夠消失得無影無蹤！就和桂掌門的那三十兩銀子一樣。

【等等。】

寧歡猛地坐起！

【我好像發現了一些不得了的東西。】

【按照寇玉桌的邏輯，我最寶貝的東西不是陸寒霜，陸寒霜就肯定要被送走。他要是真的被送進小世界裏，那我——不就自由了？】

【那到時候還回什麽靈山，還裝什麽情深義重，還逃避什麽悲慘下場？帶著小黃豆相依為命不香嗎？】

【有錢有閑有崽沒男人，什麽神仙生活！】

寧歡給了那小弟子一個讚許的眼神。

【你真的是個人才。】

【我很看好你哈。】

陸寒霜眸光一瞥，便看見寧歡眼裏的光蹭地一下亮起來了。她也正看著他，那雙漂亮的眼睛裏眸光閃閃，眼裏的欣喜快要跳出來。

看得出來，她是真的開心。

開心得快要放鞭炮了。

外人只當她是能找到合適的機會對陸寒霜證明心意，所以才會如此高興。誰能想到她想的是和證明心意沒有半點關系的事情。

只是她這高興的程度是不是有些稍微過火了一點？

陸寒霜重重呼出一口氣，越想越覺得有些煩悶。許是今天寧歡的想法格外大膽，他聽著聽著，只覺得自己那顆停了不知道多久的心臟，都要被她的話刺激得重新跳動。

把他送入三千小世界就罷了，可她居然都沒有片刻猶豫。陸寒霜本以為她心裏至少，至少會留有一點點的師徒之情。

知道她是口是心非。

可不知道她是這麽能口是心非。

現在看來，純屬是他多慮。即便在這時候，她居然寧願跟著一只鳥過日子，也不想要在靈山呆著。

陸寒霜不爽。

難道他還不如一只鳥？

真是本事大了，翅膀硬了，想法也越來越危險了。

都不等寧歡開口，陸寒霜起身，沈著臉走向那寇玉桌旁邊的玉質椅子，他的腳步未有絲毫停頓。

不僅如此，他面上依舊冷冷淡淡，似是十分平靜。

可沒人知道，陸寒霜的心裏和表現出來的情緒大相徑庭。短短幾步路的功夫，他已經想好了千百種懲罰寧歡的方法。

等我回來好好治治你。

陸寒霜心思沈沈。

等他從三千世界殺回來，就立刻把寧歡重新關進靈山！無論遇到什麽阻礙，無論處在什麽小世界，他都會以最快速的方法回到她身邊，然後把她扔進思過崖，先關她個三五百年再說。

真是越來越叛逆了。

上次沒把她鎖進混沌海就是個錯誤。

這次他不會再心軟了。

一息時間。

兩息時間。

好幾息時間過去了……

陸寒霜還在這裏。

他沒有被送往小世界，他依舊站在寧歡身前。

全場沈默了。

陸寒霜也沈默了。

寧歡同樣沈默了。

【這合理嗎？】

【這合理嗎？】

【這就他媽不合理！】

接觸到陸寒霜的視線的那一瞬，寧歡察覺到危險的氣息，下意識往後退了一步。豈料看熱鬧不嫌事大的桂掌門立刻鼓掌。

“好感人的愛情啊，寧歡小友果真表裏如一，對你忠心耿耿。陸仙尊，不知道你願不願意也表示一下心意呢？

若是陸仙尊也願意向寧歡小仙子證明自己的心意，那該是多麽感人的一樁愛情啊！”

感不感人不知道，懲罰人的心倒是有了。

陸寒霜也有些疑惑，可一想到寧歡她這個人本就疑點重重，她的秘密多的很。她身上已經有那麽多不合理的地方，這會兒陸寒霜已經懶得去深究。

畢竟她不是人。

只是這一次，寧歡著實沒心沒肺。

再不好好管管她，指不定哪一次她就騎到他身上來了。以後的時光還那麽漫長，總不能真的讓她要目無尊長，上房揭瓦。

他和寧歡今天必須要走一個。

陸寒霜周皺皺眉，將目光落在寇玉桌上。

把她送到思過崖也是關禁閉，送到三千小世界裏去也是關禁閉，既然都是關禁閉——

“過來。”陸寒霜一字一頓，垂眸看著她，語氣沈沈，“輪到你了，歡歡。”

寧歡：……

【？？？？】

【搞我？？？】

【你學壞了啊小陸。】

她楞神許久，好不容易才理解陸寒霜話中的意思——

他肯定不可能將她視做最珍愛最重要的人。

那他便是……要當著這麽多人的面把她送去三千小境界？

【好狠毒的男人。】

【嗐，但他肯定不知道這對我來說是好事。】

【要是我沒能從三千小世界裏回來……回不來了，是不是以後就不用回來了？】

寧歡思維跳躍。

【你終於幹了件人事，霜霜。】

陸寒霜眉頭皺起，額頭青筋直跳。呵，還真是滿腦袋都在想著如何遠離他。

既然這麽想要離開，他偏偏不能讓寧歡真就這麽如願。不僅不能，他甚至要把寧歡日日拴在身邊。不能只讓他一個人頭疼。

回過神來，寧歡居然已經迫不及待地坐在了椅子上，還甩著腿似乎很期待接下來的冒險之旅。

意識有片刻停頓，而後他立刻伸手擒住她的掌心。不過須臾功夫，他將手松開，又恢覆成那副淡漠的樣子，似是事不關己地看著寧歡。

一息。

兩息。

十幾息功夫過去了……

場面一片寂靜。

“真沒想到陸仙尊和寧歡小仙子是天生一對。看來你們都是彼此最愛重的人啊哈哈哈哈，還真是讓人羨慕。”有弟子不由得稱讚。

“能夠彼此用寇玉桌證明心意，實在是仙界少有，我佩服！”

“我也佩服！”

這話一出，剛才不明所以的吃瓜群眾徹底回過神來。見過秀恩愛的，沒見過敢這麽秀恩愛的，他們是來爭奪盟主之位的，不是來吃狗糧的！

但任由旁人怎麽嘈雜喧囂，師徒兩人都仿佛置身於另一個世界。

陸寒霜沈默不語，寧歡欲哭無淚。

她狠狠地拍了拍寇玉桌，可這桌子死活就是不把她傳送走。無奈之下她只能揣著滿眼的懷疑和不可置信看向陸寒霜，寧歡眼底的情緒簡直是呼之欲出——

【陸寒霜，你怎麽回事？】

【到底能不能靠譜一點？】

暴躁了一會兒，寧歡也沒細想，她沒那個興趣去深究。

估計這寇玉桌年久失修不怎麽準，反正這東西失效也不是一次了，剛才陸寒霜沒被送走就說明了這玩意兒並不靠譜，現在她也沒被送走，只能再次坐實這個結論。

陸寒霜得出的結論也是這樣。

這出意外並沒持續多久，接下來便是各位掌門抽簽對戰。在這期間，寧歡和陸寒霜沒有交談過一句話，雙方都看似專註地盯著試煉場中央，心中卻是心思各異。

本站無廣告，永久域名（danmei.twking.cc）